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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而朴实的身影
2011-2-16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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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友田是一位延安时代的老革命。解放后曾任陕西省委常委、秘书长,陕报总编等职务,资深高干九级,这些显赫的位置,都令人惊异而看重。然而,1970年老宋(那时不称职务)来到写作组担任副组长后,却从未提及过去。我和他同守那幢静悄悄的写作小楼,如“看门人”。我不晓他过去做“官”时是什么神气,在“写作组”,却平常得如同“退休”老头。他夜里“看书学习”睡得很晚,早晨天不亮起身,就在院中清扫落叶,隔窗能听见“沙沙”的扫地声;夜深睡前,他总将厕所冲洗清除干净,像一位老保洁工那么默默地劳作,日月长久,也就成了他的“天天读”。
    入冬之后,我陪老宋上陕北做“学大寨”的调查。那时候,没有车辆相送,只能在铜川搭公共汽车北上。老宋穿一件灰布面老羊皮大衣,戴灰旧棉帽,顶着寒凛凛的朔气,满身沙土地来到延安,却住不上南关招待所(老宋不让事先给地委打招呼),正在门房处交涉,忽然见到延安地区刚刚“结合”的赵副主任。赵曾是老宋的部属,一见风尘仆仆的“宋秘书长”,十分惊讶,埋怨他怎不提前告诉他。
    大概老宋有多年未来陕北了,他有一种“回到了家”的兴奋。当晚就带我悄悄溜出,来到延河边看那已经有些封冻的延河瘦水,他见河畔有几个卖“羊杂碎”的老乡小摊,便喜滋滋地拉我坐在小凳上,同戴白帽的小老头拉闲。他笑眯着眼,一气吃了五小黑瓷碗不带汤水的“干羊杂”,这才意味未尽地说:“太好吃了,哎呀,算过了个‘羊瘾’。”
    跟老宋下乡,多为步行,从延川县城到黄河畔学大寨修梯田的先进样板新胜古(延水关),大约百十里,去时还有便车送到半途,回来便一路翻山下沟,艰苦跋涉。半路吃饭也是没有定点。老宋还是当年“老八路”习惯,进村便随便入得老乡土窑,像讨吃似的向“老乡”要饭,有什么吃什么,并按规定付款(那时干部下乡每顿规定3毛钱)。有一次,老乡窑里没有粮食,只有红薯,老宋便让我多称几斤,多付老乡一些饭费。晚上宿在山沟窑洞小学校,开了半晚上会,队长悄悄为我们熬了一小锅小米“米汤”,算作“晚餐”。这夜,我们合睡在学生小桌拼成的“床”上。第二天破晓离开,老宋让我在一只碗里放下“饭钱”,他又用扫帚打扫了教室,悄然地离开山村,踏上山路。
    这一次上陕北历经两月许,在延安河庄坪、蓝家坪、青化砭小寺沟、赵家沟都住住停停,还常常冒雪参加劳动。老宋搞调查多为明察暗访,亲自摸透真实民情,并不囿于简单的会议“汇报”之类。在榆林刘官寨、古塔、鱼河堡一带考察时,看见一青年农民拉着一架子车装满粮食的口袋,他帮他推车过河,手捏“粮袋”,却软绵绵的,不知何物?一问,原来全是“红糠”(高粱糠)。那位青年农民说:“饿得连‘红糠’也难弄到了,我是卖了几只羊才换得这几袋‘红糠’,看来今冬非饿死人不成。”
    这使老宋十分吃惊。老宋刚入陕北“回家”的热情渐次消失,及至在横山的窑洞旅馆见到刚结合到县革委会的副主任,一夜私语,方知横山、子洲一带乡间,甚至有冻、累、饿、病而死亡,大都逃荒走了西口(蒙地)的,缺粮缺到连糠、洋芋都难饱肚的惨情。还有因吃“观音土”,屙不下,肚胀而亡的——这位副主任提供的情况令人震惊。然而,整个形势上的浮夸风更是让老宋心忧。
    延安时代老宋曾做过“三边”专署秘书长。走“三边”可说是老宋真正的“回老家”了。夜晚,他同我在张家畔(靖边)从前“三边”专署旧地的小街巷串着,津津有味地说到李季当年在小学教书时写《王贵与李香香》的情景,指指划划那小街两旁用柳笆和白泥砌的平顶泥屋,踩着厚厚的沙地,又钻到一间膻气很重的“羊肉”小店里,吃“三边”有名的“热汤羊肉”了,
    赶到定边的这天,正是1970年的“元旦”,但是,天灰灰的,云中的太阳白白的,寒风凛冽,我们裹紧了棉大衣还觉冷浸入骨。因为走了“三边”的老宋,兴致勃勃,对我说:“今日‘元旦’,到定边好好吃顿羊肉。”我们都很兴奋,在满是黄沙的老定边街道寻羊肉馆。
    可是这西口“定边”,尽管在陕北就算是产粮县,但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一间开了门的小饭馆,却没有羊肉,只有毛驴肉和“两面馍”(玉米和麦面相混),老宋一听,立即发愣了:“啊呀,把毛驴也杀吃了?”
5角钱一老碗毛驴肉,红红一大堆,却看着难以吃下去。可是,刚刚买了烧饼两面馍,呼啦拥来了七八个小孩子,一个个满脸脏污,手如鸡爪,唯有眼睛骨碌地转,盯着盘中的烧饼。细一看,他们还背着书包。
    显然,“乞孩”都饿坏了。老宋让我将烧饼多买几个,分给他们吃,又一一详问他们家境状况。原来,这伙“乞孩”,都是七八岁到十一二岁的小学生,大都是横山人,说是家中没有粮吃,爷爷奶奶守在家中,父母都来定边或蒙地给人拦羊、打杂工混饭,他们跟了父母逃荒。白天在街头饭馆“讨吃”,晚上跟父母在长城窟(当年三五九旅打盐队挖的土窑洞)栖息……平日还要做作业读书。
    这情状令老宋痛楚不已,什么也吃不下去了。老宋让我给每个孩子发上“路费”,让一个年龄稍大的孩子带着,并带几个烧饼,赶快回老家横山去,“冻死了,快回去,拿上这张字条,寻县上主任,不要跑了,要好好上学。”老宋在饭桌上为那位横山县新结合的副主任写了张便条,条子后面有句话是:“赶快安排好群众生活,搞不好,我们是要犯罪的。”
    回到西安,老宋亲自向省革委会领导写出了“调查报告”,却不是什么“经验”,而是“陕北饥荒成灾,情况十分严重危急”……
     “报告”引起省上、直至中央的重视,后来,急调车辆,几个省动员向陕北运粮,但已为时过晚,悲剧还是发生了。
    在那个年月,写作组的“写作”也很尴尬,处境维艰。一次外界报道了商洛地区某公社(乡)“二八”工作制(即10天中,干部有8天下乡,两天机关办公)的新“经验”,省上命写作组前往“总结”。老宋亲自出马。但当赶到这个山区公社时,公社领导叫苦连天,原来他们一度下乡较多,不晓被谁以“二八”工作制概括在《人民日报》刊出,一时轰动全国,到处都来参观学习,弄得他们骑虎难下,干部只得住在乡村,连开会也在村上,就这样硬着头皮撑着。这个“二八”制,真是害死了人——那公社主任见老宋讲求实际,像见了亲人似的连连诉苦,这实在是那个年代如演戏一样的滑稽事件。
    老宋将公社每个干部的“劳动日”做了详细统计,尽管写出的“报告”也肯定了该公社干部经常下乡、深入基层的“成绩”,但最终还是以详尽的统计数据表格,否定了所谓的“二八”经验,并严肃批评了这种不求实的报道、图花架子的浮夸作风。
     一年之后,因形势写作组撤消,老宋二次又被“下放”陕北长庆油田劳动。那是深冬的一个风凛凛的早上,一辆自陕北吴旗长庆油田指挥部的拉货大汽车,停在新华社那条古幽的巷口。我帮老宋把一捆铺盖卷扔上汽车。他仍穿着那件灰布面老羊皮大衣、戴着灰布棉帽,艰难地爬上了汽车顶。那大汽车开动了,他坐在铺盖卷上,向我挥挥手,汽车迎着北去的寒风,很快消失了。
     老宋成为长庆油田一个油田上的普通“统计员”,可说是当时级别最高的油田职工,他给我来过几封信,这样说:“和工人一起干活,十分愉快……”
    老宋后来恢复工作,做了副省长。退休后,我只在雍村社区门口见到他,他正蹲在门口卖玉米“膨香酥”的小担旁吃着小玉米棒棒,向我笑着招手……
    不知他是哪年静悄悄过世的。然而,有多年了,在我的眼前,在我的心里,却常常浮现着这位老共产党人平凡而朴实的身影……
侯斌生于1929年2月6日,1949年8月参加革命。1950年在西北青年干部学校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毕业后分配到商南城关区任团工委书记,195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3年至1955年任共青团商南县委员会副书记、组织部长、书记。1955年至19...
文·图/艾绳根艾绳根,1933年生于陕西省榆林市镇川堡。曾在镇川小学、中学和米脂县中学读书。1947年参加革命,195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在陕甘宁晋绥边区绥德分区警备2旅、西北独立1师、军委坦克3师、坦克学校任文化教员、参谋、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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