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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平凡
2011-1-11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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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做了一辈子的煤矿工人,我记忆里年轻时候的他,总是幽灵一样地让我惧怕,白森森的牙齿,黑黢黢的面容,不笑的时候,只有那眸子是亮的。曾经有一年,陪他下过一次井,在N米深的地下,我突然觉得,黑原来是那样地让人绝望和恐怖,一种几乎使我窒息了的无助和空茫,让我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父亲的手。黑暗中,我们谁也不说话,但那一刻,彼此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亲密无间且了无隔阂。

    那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母亲每次看我不等父亲回来就扒饭吃,会略略地伤心。甚至有一次,父亲下班后半个小时还没有到家,而我因忍不住饥饿,呼噜呼噜吃起来的时候,一旁焦灼不安的母亲拿起鸡毛掸子便狠狠打过来。打完后她便哭,直到父亲一身乌黑地回来,她才止住了哭泣,习惯性地跑上去,给父亲换掉被煤尘重重包裹了的衣服。听姥姥说,在我未出生之前,母亲从来都是骑车去矿区接父亲的。她总是挤在人群的最前面,往往能一眼从那些一个模样的“煤黑子”里,认出她要等的父亲来。我猜想,当母亲在矿井出口处,瞥见父亲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阳光下的时候,她的心里,也一定是明亮又喜悦的。

    这样的等待,在我出生之后,便换成了家门口。母亲总是边心不在焉地织毛衣,边将视线远远地延伸到小镇的最边缘。我后来才发现,母亲手中的毛衣,不过是个道具,用来掩饰她心底的焦虑和担忧。因为她总是织了拆,拆了织,那团毛线在她的手里,就这样慢慢褪色。而她对父亲的牵挂和关爱,却随时间愈加地浓郁。其实,父亲完全可以在井上作业的,但他为了多挣些钱,贴补家用,依然长年累月地下井。他的皮肤,也因此变黑变黯,每每跟着他去澡堂洗澡,我都会隔一个水龙头,不愿和他靠着,似乎那水一冲下来,连我也会被倏地染黑了。但他却喜欢一把将我拽过来,高声喊道:你小子才多大,就开始嫌老子脏了?!嚷完后便把我使劲捉住,给我用力地搓澡,我在一阵阵的酥痒里,直笑到喘不过气来。这是关于父亲最温暖的记忆,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在一蓬蓬上升的水汽里,突然地就显出一个男人的温柔和单纯来。

    那时候的矿区,安全措施很差,常常就有人被封在地下,连给亲人告别都没来得及,就悄无声息地走了。记得父亲无意中给我提起,人推了车下井时,因为坡度极陡,被车拽着,有时就有在半空往下飞的感觉。我听了骇然,父亲却是淡淡一句: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习惯”,让他在井下待到退休。而母亲,亦是因为一个“习惯”,不管多晚,都要等着父亲回来了,才一起吃饭。这样的等待里,承载了多少的忧虑和孤寂,怕是只有母亲才会清楚。煤尘染黑了父亲的双手,而母亲,却是在无休止的等待里,被岁月染白了头发。

    有一年,父亲听说山西的矿工挣钱很多,就动了心思。母亲坚决不同意他去,但那时的父亲年轻气盛,与母亲吵了一架后,就与几个工友一起坐上了去山西的火车。母亲不相信父亲真的去了山西,到处托人去找,甚至请了算命的先生,占卜父亲的去向。她几乎是疯了似的,见人就问有没有看见父亲,如果看见了一定记得捎话给他,让他早点回家。直到父亲一封信来,我扒着字典,磕磕巴巴地将这封龙飞凤舞的信勉强念完了,她才哭出声来,开始咒骂父亲。几个月后,父亲一分钱都没有挣到,逃了火车票,才跑回家来。但父亲没有忘了在下车后,清爽地洗了澡,又像每次出门走亲戚一样,给我捎回来从没有见过的甘蔗。记得那天晚上,母亲在床上小声地哭泣,父亲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一句话也没有,而我,却是在院子里,没心没肺地挥舞着甘蔗,嘴里还发出有节奏的“嗨嗨”声。父亲的这次出走,在我的记忆里,就这样甜蜜地结束了,偶尔想起,似乎依然像那甘蔗的滋味,让我意犹未尽。

    而今父母都已经老了,矿区也因为煤炭的枯竭,日渐成为一个寂寞的空壳。我工作后,彻底远离了那片煤尘飞扬的矿区。但记忆却依然时时地轻唤着我,就像父亲偶尔忘了吃饭,母亲会急得满大街去找,似乎只有亲眼看见了父亲,才会确信他没有被封在暗无天日的井下;就像每次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了矿难,母亲总会倏地战栗一下,而父亲,亦会有片刻的茫然和忧伤;就像我每次洗澡,总是拼命地搓到全身发红,似乎有什么污痕,深深浸入了我的肌肤……

    这样的记忆,像那黑白电影,我们在黑暗里看过去,有感伤的温情,默默地流淌。我的父亲,不过是中国最普通的一个煤矿工人,我的母亲,亦只是一个平凡矿工的妻子。可是,当这些朴素的影像慢慢回放时,那些由焦灼、紧张、疼痛和喜悦繁复交织起来的岁月,还是瞬间就将我这个在矿区长大的孩子,凌厉尖锐地击中。
侯斌生于1929年2月6日,1949年8月参加革命。1950年在西北青年干部学校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毕业后分配到商南城关区任团工委书记,195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3年至1955年任共青团商南县委员会副书记、组织部长、书记。1955年至19...
文·图/艾绳根艾绳根,1933年生于陕西省榆林市镇川堡。曾在镇川小学、中学和米脂县中学读书。1947年参加革命,195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在陕甘宁晋绥边区绥德分区警备2旅、西北独立1师、军委坦克3师、坦克学校任文化教员、参谋、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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