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我考上了临潼华清中学。华中初中是全县招生,村里十多个应届生只考上了我一个,也算为父母亲争了气。这所创建于1936年的学校当时是陕西省十个重点中学之一,校长权剑琴出席了全国文教群英会,“文革”后还当了省教育厅副厅长。
来上学的同学有很大一部分是背着馍来的(每次背一个星期的馍),有的是纯麦面的白馍,有的是纯玉米面的黄馍,有的是掺了菜的绿馍,有的是玉米、红苕及其它杂面掺在一起的黑馍。渭河南几乎没有水浇地,收成好坏要看年景,渭河北有渠水和井水浇地,收成要好得多,所以渭河北学生背麦面馍和麦面锅盔的居多,渭河南学生多数背的是玉米面馍。我因为家里粮不够吃,所以每次从家拿馍都不多拿,一个星期5天半,毎天两顿,每顿3个,一共11顿33个馍。
夏天天热,星期天背馍来校后,同学们都把馍挂在窗口通风的地方,有的干脆把馍掰成“蛋蛋”,白天晾在床上,晚上睡觉时再收起来,直到晾干。但当天气太热时,不等晾干馍就发霉长毛了,只好把霉的地方用手擦擦,用开水烫上几遍,吃不出霉味就行了。有的马大哈,把馍拿来后往上一挂就不管了,几天后馍的外面长了毛,里面拉了丝,拿水烫几遍都不行,吃到口里软绵绵的很难受。其实这种馍已完全变质,根本就不能吃,可总不能挨饿吧,更不能扔掉,因为那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亲每天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换来的,而且是家人一口一口节省下来的“精粮”。
为了解决馍的霉变问题,学校允许周边公社的同学星期三下午后两堂课回家背馍(把每周背一次馍变成每周背两次馍),晚自习必须按时到校。我家离学校大概十五六里路,每次星期三背馍我都是小跑,回去草草地扒拉几口饭又匆匆上路,所以从来没有耽误过上晚自习。最幸福的要算家住县城的同学,他们每顿都可以回家吃饭;其次是在学校食堂搭灶的同学,吃商品粮的同学全部搭灶,农村家庭条件好的交30斤粮再交几块钱也能搭上灶。
我们住的宿舍里老鼠特别多,晾在床上或挂在墙上的馍给老鼠提供了免费的午餐。被老鼠咬得豁豁牙牙的馍吃了恶心,扔了可惜,只好掰掉老鼠咬的照样吃。有时也有丢失馍的情况,无非是有的同学自己的馍吃完了就偷偷吃了别人的馍,也有搭灶的同学饿不到时间而偷吃的。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谁不到吃饭时间去过宿舍,一猜就准,但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丢馍的多数是渭河北的同学,他们都是白馍,好吃;渭河南的同学很少丢馍,比如我一次都没丢过,因为我总是玉米面馍,有时还掺了菜,自然无人问津。
对于背馍的同学来说,夏天比较好过,但冬天时玉米面馍冻的像砖头一样,砸都砸不开。毎到吃饭时就用开水把整个馍泡上一会儿,再用筷子慢慢捅上几个洞,使热水进一步渗入馍中,待完全解冻后倒掉己经凉了的开水,再重新添上热水,连水带馍就是一顿饭。看到背馍的同学这么艰苦,权剑琴校长决定办“糁糁灶”,让搭不起灶的农村孩子每天能喝上一碗玉米糁。条件是每个月每人从家里带3斤玉米糁,再交几毛钱的炭火费,每天早饭就可以暖暖和和地喝一碗不稀不稠的玉米糁。这真是一个暖人心的“惠生措施”,我们都打心眼里感谢权校长的关心和爱护。每天早饭铃声响起,同学们从半山腰的教室里拥向开水房里的糁糁灶。大家拿着碗、缸子、饭盒等各种各样的盛饭器具,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着打玉米糁。玉米糁每天只熬一大豆腐锅,打完为止,所以来晚了的光怕自己打不上。后来发现来晚了不一定是坏事,到了最后,打饭的张华友师傅把锅边铲一铲,连同“就就(锅巴)”一起,打的多还稠,吃了更耐饥。自从发现这个秘密,有的同学打饭时故意来晚一些,等着吃“就就”,但“就就”不是想吃就能吃上的,得看运气,十次能碰上一次就算不错了。
由于只吃馍不吃菜,营养跟不上,好多同学得了夜盲症,晚上到了没灯的地方就像瞎子一样,磕磕碰碰,跌倒撞伤的情况时有发生。碰到这种情况,校医就给开些鱼肝油,吃上两礼拜就好了。我也因为长期吃开水泡馍,没有蔬菜副食,身体缺乏维生素,一个学期后就得了夜盲症。有次回家挑水,一只脚空踩进井口,多亏我一把抱住了辘轳才没有掉进井里。我感到无论如何都要增加点营养了。有一次路过副食店,看到有人用几毛钱买大油,装进小瓶里,我大受启发,捡了一个空罐头瓶用水洗干净,买了两毛钱的大油,毎次泡馍用筷子蘸一点,感觉饭好吃多了。后来加上校医给的鱼肝油,我的夜盲眼才慢慢好了起来。
据我所知,华清中学数以万计的初中生和高中生,走出校门成了社会精英、国家栋梁的大有人在。他们中有硕士、博士、博士后,有蜚声中外的科学家、文学家、教育家、史学家,也有枚不胜数的各类专家、工程师、教师及各条战线上的骨干,还有副国级、省部级以及数不清的厅局级领导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