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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弭于时空中的泾河鼓谱
2021-7-13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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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太平镇火烧寺下乡当农民,可能因16岁的我身体单薄干活力怯,也可能因我读过普希金、莱蒙托夫和李季、阮章竞,能写几句诗,竟被抽调到公社的“农业学大寨文艺宣传队”,编写一些锣鼓词、三句半、表演唱、小戏。先天上午去工地了解采访先进人物事迹,下午赶写脚本,晚上加班加点辅导从各村社员中挑来的文艺骨干赶排节目,第二天去工地现场演出。我们这个宣传队当时影响颇大,被公社和县上誉为“活跃在农业学大寨工地上的乌兰牧骑”。

公社整修大寨田的工地位于泾河南岸临泾渡附近的原壑纵横的“凤凰嘴”。据当地老人讲,临泾渡是泾河上一处重要渡口,由于河床两岸大部分是石板结构,不怕浪击和冲刷,泾河发再大的洪水,都可以摆渡船只,号称泾河上的“铁码头”。明清时期乃至民国初,络绎不绝的驼队、马帮将泾阳的砖茶、硝盐、熟羊皮、泾丝棉以及太壸寺的狗皮膏药经此源源不断地运往甘肃、宁夏、青海、新疆、西藏乃至中亚地区,又将西藏的红花、兰州的水烟、宁夏的生羊皮、枸杞等运回泾阳。因驼队及马帮上午在泾阳县城装好货物后,赶天黑的路程刚好过了临泾渡,于是临泾渡慢慢成为古丝绸之路上一处重要的驿站。当时临泾渡沿渡口坡道两边延伸至临泾村西街和东街五六里长的主街道上,夹杂着南腔北调的口音,整日人流嚷嚷,市招飘飘。夜幕初降,笙歌管弦声声,灯火明灭闪烁,及至小村东方既白,雾霭中泾河起船号子喊声四起。

连续几日纷纷扬扬的大雪,工地停工,民工们难得休息几天。吃过午饭的工棚里,人们用打扑克牌、玩“丢方(类似于围棋的一种民间游戏)”、下“狼吃娃(类似于棋艺的民间游戏)”以及偷偷讲荤段子等方法毫不吝惜地挥霍着过剩的精力。

我百无聊赖,用一把破口琴吹着忧郁的《三套车》,在茫茫雪野里盲目地转悠,竟鬼使神差地转悠到了临泾渡。雪落泾河,野渡无人,一只孤独而硕大的渡船如一幅黑白木刻版画般静静地泊在泾河湾。

蓦然,一阵压抑的鼓声从渡口那座黄泥小屋里隐隐传来,如同漫漫暗夜天将黎明时听到的一声清脆鸟鸣,如同孤寂长旅中望见了一处升起炊烟的驿站。在万籁俱寂风雪弥漫的泾河滩猛然听到这暗暗涌动着生命意识的隆隆鼓声,我瞬间心跳加速,泪流满面。

敲鼓人是船老舵(船老大)。船老舵是泾河上一位传奇人物,他无儿无女,身世如谜,人们仅仅知道他似乎一直是临泾渡的一个船夫,只知道他摇得一手好船,再大的洪水他都能把船在风浪中渡来渡去;只知道他是个酒仙,酒葫芦从未离身,葫芦嘴常不离口,连身上出的汗都散发着浓浓的酒味;只知道他敲得一手好鼓,他敲鼓时非常的忘我,鼓槌翻飞如燕,“扎子”(鼓谱)变换不绝,出神入化,太平原上因此有“临泾渡船老舵鼓一敲,太平原上鼓都静悄悄”一说。

这位老人,竟然与我命中有缘。下乡劳动生活单调,伙食少盐没醋,冬闲时节,我在村里借了一杆老猎枪到泾河滩为知青点猎兔改善伙食,不料第一枪放出,“轰”的一声,火光一闪,枪膛炸裂。半夜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临泾渡口船老舵这座黄泥小屋,胳膊上涂满了药膏。原来,船老舵听到异样的响声后,从河滩里找到我并背了回来,还专程过河去谷口陈家沟讨回了陈氏祖传的专治外伤的药膏。


在船老舵小屋养伤的日子里,我结识了船老舵和他敲的泾河鼓。多少个寂静的夜晚,多少个雪花飘飘的白昼,只要无人需要摆渡,船老舵都会在给我换完药膏之后,从墙上小心翼翼取下悬挂的鼓,如痴如醉的敲着。开始,我确实有些烦,但听着听着,伴随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竟听出了很多味道,对泾河鼓也有所了解,有时候竟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

太平南靠北莽原,北邻泾河,历为兵家必争之地,其散落于太平的诸如寨头、西寨、王里堡、开堡、太平堡、孙家堡具有战争色彩的村名就可见一斑。古代很多战争和1949年的泾水之战都发生在这里。太平人好敲鼓并鼓技高超,极有可能是战争的遗存。民谚有“劭骆村,烂柳村,破锣烂鼓张阁村,争了怂的石刘村。”“劭”在太平方言中似有厉害、前茅之意,柳村、张阁村能把锣鼓敲破打烂更可见其喜鼓之盛,“争怂”喻其为了冒尖而不顾命。

船老舵讲,传说临泾渡曾经有过一面神鼓,那鼓腔是用泾河岸边石砬子里长了几百年的槐木做成,干硬且如铁如石,叩击啌啌轰响,鼓皮是整张秦川牛皮蒙成。这头老牛终生耕耘在太平原上、泾河岸边,当牠最后筋疲力尽长哞一声轰然倒在这片土地上,这天就成为太平农人的祭日。人们不忍心吃掉牠的肉,为了留下念想,就用牠的皮做成了一面鼓。鼓声阵阵,犹如牛声哞哞,它一直活在太平几代农人的生命里。

每年惊蛰,春耕开始,太平人有敲惊蛰鼓之沿袭。那天,正在劳作的牛只要听到神鼓的声音,仿佛听到母亲的呼唤,都止步不前,蓦然回首,深情地望向鼓声的方向,眼中滴下沉重的热泪,甚至双膝下跪。

船老舵的师爷老舵爷在当年临泾渡乃至太平原上是神一般的存在,当地传的最广的故事是老舵爷敲的祈雨鼓。祈雨时只要有老舵爷敲《龙王令》,肯定百求百应,屡试不爽。每每烈日下的泾河滩跪满了精身汉子,伐好的马角也庄严地静候着,只等头缠红布的老舵爷恭敬地给泾河神上完香后,紧握鼓槌的双手高高从头顶落下砸向鼓面,一通《龙王令》敲完,长长的祈雨队伍过了临泾渡,才一路向北去嵯峨山上的潦池洼取水。

鼓声犹如春夜的泾河,泊泊流淌,有时又如夏季暴雨过后的泾河,浪涛翻涌,团团拥挤而下,有时又如秋天的泾河,静静地映着蓝天。泾河鼓,就这样慢慢走进我的记忆。


因工作需要及专业、兴趣所致,我于十多年前开始从事非物质文化遗产挖掘、申报、保护、传承工作。我利用对项目了解的熟悉程度之便,为我曾经生活过的太平这片土地挖掘、整理、撰稿、拍摄、申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泾河号子》、《泾河竹马》、《泾河纸台》、《太平农耕歌》、《太平曲子》、《关中情歌》、《泾河杏脯蜜枣制作技艺》等先后被列入省、市级非遗保护名录。

在挖掘、整理这些项目时,我一直对曾经响彻在这片土地上的泾河鼓的鼓谱未能完整获得而耿耿于怀。无数个明月夜里,抑或独处间,我的脑海里一直翻腾着记忆中的泾河鼓的画面:在《泾河竹马》及《泾河纸台》甚或《贼打鬼》急急如暴雨的鼓点里,我分明影影绰绰的寻觅到当年在临泾渡听过的鼓韵;在地域性极强的《太平曲子》及百余年广泛流传于泾河南岸的《关中农耕歌》节奏中,似也可寻觅到曾经喧嚣在太平原泾河鼓调的蛛丝马迹;还有等等等等的鼓谱元素细节。但这些显然又难窥全貌于万一。

这么多年来,我多次到太平的枣坪、东临泾、牛杨、西寨、石刘村、柳村、张阁村、骆村、太平堡、孙家堡、王里堡以及周边的西临泾、阡东、桃堡村去田野调查,欲寻找到泾河鼓谱,但都乘兴而去、无功而返。我也不放过太平每年一度的杏花节民俗展演,在各村都拿出绝活的锣鼓调中,似乎能影影绰绰地寻觅到我当年在临泾渡听到的鼓韵遗踪,但又难觅其全貌,甚为遗憾。

那深深烙进我生命中的鼓韵,如一阵风,消弭在漫漫时空中。

很多我采访过的老年人劝我不要再为此折腾奔忙了,他们甚至怀疑我描述得神乎其神的鼓谱是否真实的存在过,认为那可能是船老舵酒后的一派胡言,或是对他师傅老舵爷的一种美化。后来,我也渐渐释然了,不再那么为此事耿耿于怀。因为鼓谱犹如族谱,可能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散佚于历史的某个角落。但这个民族的血谱,生命中的DNA,再过千年万年,也永远不会变的。

我想,老舵爷的徒弟有可能将泾河鼓谱带到泾河上游的某个渡口或山村;那些经常在临泾渡逗留往返的骆驼客,也可能把泾河鼓谱带到丝绸之路上的某处驿站。也许,我们在以后的某天,可能在泾河上游某个渡口或山峁上,在古丝绸之路某个驿站的遗址里,在沙漠腹地的某丛红柳或沙打旺围绕的村子处,在西路上某个少数民族狂欢的鼓乐中,会和它邂逅。
侯斌生于1929年2月6日,1949年8月参加革命。1950年在西北青年干部学校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毕业后分配到商南城关区任团工委书记,195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3年至1955年任共青团商南县委员会副书记、组织部长、书记。1955年至19...
文·图/艾绳根艾绳根,1933年生于陕西省榆林市镇川堡。曾在镇川小学、中学和米脂县中学读书。1947年参加革命,195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在陕甘宁晋绥边区绥德分区警备2旅、西北独立1师、军委坦克3师、坦克学校任文化教员、参谋、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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