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张应松  贺立银

一

1938年10月，武汉会战结束后，新桂系主政安徽，建立起以立煌县（今金寨县）为中心的大别山游击根据地，桂系主力第21集团军下辖有第84、第7、第48、第39军和游击纵队。其中第48军布防桐城、庐江、潜山、太湖，军部驻霍山县深沟埠，军直炮兵营驻潜山孔岭。桂系第48军所辖之138师是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部队，在保卫台儿庄的外围战斗中，全师官兵不畏强敌英勇作战，师长李本一作战机智勇猛，人称“死打烂打”将军。1938年7月25日至30日，138师与友军一起，在太湖县城及周边山地与日军第6师团1万余人血战5昼夜，毙伤日军3000余人震惊国内外。桂系在抗战中的表现，应验了彭德怀元帅在红军时期曾说过的一段话：黔军滇军两只羊，湘军就是一头狼；广西猴子是桂军，猛如老虎恶如狼。

48军防区既是日机从上海、南京飞往武汉的必经航线，又是日机重点轰炸地区。1941年苏祖馨任48军军长后非常重视空防，电令所部加强以步枪、机枪对空射击训练，严密监视并打击过往敌机，致日机骚扰渐少。从1941年8月到1942年春，138师在太湖境内弥陀寺附近由东北向西南的羊角尖、双尖、凤凰山一线上，建立了3个空防阵地和多个防空哨所，国民党太湖县政府亦派出一个自卫中队协同防守，并在弥陀寺附近的人形山、磨形山等地筑构了4个主碉堡。这3个阵地的设置，完全扼守住了经太湖上空进入湖北的咽喉，能对3000米以下低空飞行敌机构成直接威胁，也从地面上扼守住了从蕲春、岳西进入太湖的要道。

1942年12月17日，日寇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在南京召开有驻北平的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驻武汉的日军第11军司令官冢田攻、驻上海的日军第13军司令官下村定、驻广州的第23军司令官酒井隆等人参加的高级军事会议，重新检讨在11月份被日军大本营裁示中止的“5号作战计划”。会议决定：由刚刚晋升大将的华中派遣军指挥官冢田攻率第11军执行进攻陪都重庆和西安的“5号作战计划”，企图以此来彻底灭亡中国。第11军是日本在中国境内唯一的一支机械化纯野战部队，共计23万人，是当时具有一流水平的进攻性野战兵团。冢田攻生于1886年7月14日，日本茨城人，陆军大学第26期毕业。从1937年7月7日起，到1942年12月18日止，冢田攻始终是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积极鼓噪者和重大事件参与者，双手沾满了中国军民的鲜血。

二

1942年12月18日天气晴朗，冢田攻参加完会议之后，拟搭乘配属第11军的专机回武汉。然而其行踪被48军在敌占区活动的特工获得，立即将情报传回军部：18日上午有日军重要人物乘坐军机从南京飞往武汉，可能经过48军弥陀寺防空阵地。果然在18日上午10时，有3架日机在潜山、太湖一带先行低飞侦察，警觉的驻军遂加强警戒并做好了拦击准备。为以防万一，48军参谋长杨赞谟命令驻太湖县的414团将全部机枪架到飞机必经之路的张家榜一带山顶上，协同弥陀寺阵地布置了多层拦击火力网。

当天中午12时05分，冢田攻带着军部高级参谋藤原武大佐等随从9人，搭乘“九江号”运输机，由南京经大别山返回武汉。13时左右，这个庞然大物抵达安庆上空，正以约350千米的航速、4000米左右的高度向汉口飞行。当“九江号”到达安庆、怀宁上空时，遭遇云层高度为1000至8000米半径达85公里的大面积积雨云，飞机在升高过程受到强气流阻滞颠簸不止，无法爬升至云层之上，于是只好降低飞行高度避开云层，减速并改向偏南方向水平飞行。当时骄横狂妄的冢田攻认为，中国军队不可能把他们的飞机打下来，途中的48军高射机枪阵地只是吓唬人而已，何况最多只要5分钟就可飞离48军防区，他正好借机亲自鸟瞰勘察大别山南部地形。所以飞机穿出云层后并没有立即爬升，而是继续低空飞行。就在天开云散之际的13时20分，“九江号”飞抵羊角尖吴岭空防阵地上空，以约1100米的飞行高度、290千米的航速从空防阵地正前方掠过，机身的膏药旗徽记清晰可见。随着指挥官一声令下，8挺重机枪一齐喷出密集的火焰，“九江号”顿时被击中，飞机拖着浓浓的黑烟继续向西南方向飞行。此时双尖、凤凰山两个空防阵地上的官兵早已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大约2分钟后，双尖阵地观察哨发现东北方向传来低沉的飞机轰鸣声，但大雾中看不清目标，而此时日机已越来越近，巨大的轰鸣声表明飞机就要到达阵地上空，于是指挥官当机立断，命令所有的机枪循机声方位超前射击，密集弹雨中，忽见天空中红光一闪，飞机被再次击中。与此同时,凤凰山空防阵地上的重机枪也怒吼起来，但由于此时山头已完全笼罩在浓雾之中，所以也只能循着“九江号”机声方向倾泻枪弹。可以肯定的是这3个相邻阵地中，至少有2个阵地击中了日机，才使“九江号”在劫难逃。13时25分，遍体弹痕受伤严重的“九江号”凄厉尖叫着烧成一个红彤彤的大火球，最后在飞越筋竹冲的杨树垄（海拔约300米）山头时，像一只无头的苍蝇撞断了位于山顶北面一棵直径约30厘米的松树后，掉到山南面的山宕里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随即熊熊燃烧起来。弥陀寺、筋竹冲、杨树垄（当地人后来改称为“落飞机宕”），这些个名不见经传的乡村野地，也在不经意间定格了历史。

“九江号”还在燃烧时，附近几个大胆村民赶到了现场看热闹，不一会又有几十个村民到达现场。约1小时后，余火基本熄灭，山民们看到的景象是：有一个胖乎乎穿着呢子制服的日军大头头摔在了离机头约7米远的地方，被炸成几段，头部鲜血淋漓面露狰狞状；其余的人全在飞机里，已被烧得面目全非，飞机也碎成了好几块。随后，村民们将能拿得动的金表、镶金牙、军刀、铁器等据为己有。下午16时，国民党太湖县自卫队和当地驻军先后赶到，立即对坠机现场进行警戒，在清理飞机残骸时发现：“九江号”至少有近30处弹孔，其中油箱上就有好几处。现场搜获到1个公文包和烧残不全的作战计划1份（“5号作战计划”），中国派遣军（华中）各部队主官姓名及部队驻地表1份，航空暗号1本，航空乘员手册1本，航空搭乘券3张等物。傍晚时驻军带着文件和拆下的部分飞机零部件匆匆走了，并把运回来的飞机零部件堆放在弥陀寺天主教堂里。驻军离开后，县自卫队10余人还留在原地，看守还没拆走的飞机残骸。而包括机组人员在内的11具日军尸体，则被村民们抬到离坠机点约8米远的一块小平地上堆放在一起，当时并未掩埋。19日，县自卫队召集部分村民拿着斧头、锯子，对飞机残骸进行了再次拆卸但收效不大，天黑时分自卫队撤走。由于19日已有日机在这一带低飞侦察寻找冢田攻座机踪迹并散发传单，致使当地村民恐惧起来，于是在19日晚上，离坠机地最近的张家湾一带的村民偷偷地将日军尸体扛到了山北面的方家山虎形地掩埋。20日在县自卫队的指挥下，村民们在田家滩（弥陀河）的河滩上挖了个大深坑，将飞机残骸和机头从山上抬了下来，埋在了大坑里。随后几天里，天天都有日机在这一带低飞盘旋侦察，同时走村串户的陌生货郎也突然多了起来，村民们普遍感到惶恐不安，有钱人开始准备逃难。

三

日机被击落后，412团很快上报战果。桂军第138师师部向第5战区司令长官部汇报击毙冢田攻的消息之所以未获采信，原因就在于当时军中无翻译，无法确认死者身份，因而只好将拾得之文件送呈第21集团军总部。由于路途遥远，4天后送到位于金寨的集团军总部后冢田攻身份才被确认。“5号作战计划”等机密情报的获得，让中国军队在第一时间掌握了日军今后的作战动向，对于抗战形势的转变起到了重要作用。冢田攻大将的毙命，使得日军大本营酝酿多时的企图抄底大后方加速灭亡中国的“5号作战计划”彻底胎死腹中。随后，日军为搜寻冢田攻尸骸展开了大别山作战行动，守军被迫仓促应战，为412团请功的事被搁置起来，报告被暂时压在了48军军部。冢田攻座机被击落之后，恼羞成怒的日军调冈村宁次大将任华中派遣军司令官，横山勇中将任第11军司令官。侵华日军总司令畑俊六令华中派遣军调集第3、40、68、116计4个师团各一部约17000人的兵力，于19、20日由武汉、合肥、安庆分5路出发，搜寻冢田攻的飞机，并乘势扫荡桂军大别山根据地，对桂军第138师进行疯狂报复。其中一路从湖北的张家壕直窜太湖县弥陀寺，另有一路从安庆经太湖县城、李杜店并由辛家冲、南阳河而上，兵锋直抵田家滩。在这次报复性扫荡中，日军先后攻下了皖西、鄂东和豫南大片地区，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25日下午4时许，一路日军到达了弥陀寺，与桂军138师412团发生激战。交火不到半个小时，日军就用山炮摧毁了磨形山上的一个碉堡，打死自卫队员10余人。当夜，日军烧毁了弥陀寺附近山头上的3座碉堡，把俘获的中国自卫队员绑吊在天主教堂里，浇上汽油活活烧死。两路日军在田家滩会合休整一日后，直扑飞机坠落地筋竹冲。日军沿途像发了疯一样，挨村挨户烧杀掳掠，其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一片火海。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妇女，有的被强奸有的被刺刀捅死。日军在弥驼寺附近的筋竹冲，终于寻到了冢田攻的飞机残骸和已被炸碎的尸首，遂将其碎尸运至安庆装殓后运回日本安葬。在今天的日本靖国神社里，冢田攻之灵位依然排在头号战犯东条英机、甲级战犯松井石根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