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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秦腔,我的半生缘
2018-5-28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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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爱秦腔,当从我儿童时期说起。我可以说出生在一个戏窝子的家乡,那地方名叫周至,是出清代大儒李二曲先生的所在。道教鼻祖老子,骑着青牛,驾着祥云,紫气东来地在我们楼观台设坛讲过经,传说那不听招呼的泼猴就是在楼观山顶的炼丹楼里被老子冶炼了七七四十九天。这些先贤不是传说,都有遗迹物件可以佐证。另外还可以佐证的是,我最青睐的大诗人白居易曾在我的家乡做过县令。他创作的泱泱长诗《长恨歌》就规整地雕刻在仙游寺的一面面石碑上。这些我心向往的大德先贤,他们鲜艳地存在于我的家乡,令我清纯的少年天空布满了文化的祥云。
    在这样一个沉淀着深厚文化底蕴的家乡,不诞生秦腔简直是不可能的。谓之为戏窝子,乃是因为在周至境内,凡有人居处不出五里地便会有一个秦腔剧团。适逢过年或者庙会,唱对台唱通宵即是稀松平常。我所在的双庙村就有一个剧团,团长是我一个生产队的。我印象中,他总是披一件毛领玄色大衣,在村子飘来荡去。有两次就飘到我家里来,撺掇我的母亲让我去剧团学戏。我的母亲握着我的小手不丢,生怕被他强抢了去。母亲满面春风地回瞅一眼我家烧炕那一面土墙上贴满的我的奖状,就像惬意地看着一坡将要成熟的金黄金黄的麦子,那脸气,那眼风,飘荡着无垠的连我都觉得过分的炫目的自豪。那一面墙的奖状,像一杆杆猎猎飘扬的旗帜,轻松地拂落了团长的美意。我终于没有成为一名演员,在由低到高的学堂里,苦读到大学毕业。
    可是,我的秦腔梦一直黄澄澄地生长在我人生的麦田里,挥之不去,斥之不退。剧团经常在我们生产队的麦场里排戏。我一放学,听到麦场上的鼓乐之声,就第一个冲出校门,风驰电掣地扑向那排戏的场子。演员在麦草上下腰,翻跟头,令我吃的麦面里都有秦腔的味道。他们在麦场上恣肆汪洋地吊嗓子,令我呼吸的空气里经常都能嗅到秦腔的气息。我的血液里,灌浆似的从小早就被秦腔的音符灌满了。最要命的,还在于我的家族。在我不算庞大的李姓家族里,我二爸是剧团的老旦演员。他扭捏地饰演过唐朝大将郭子仪的夫人。我至今还记得他高大而又婉约,摇曳而又作态的身段。我四爸个头不高,却偏是大花脸,声音与个头极其的反差,他唱的黑头戏能将屋梁上的灰尘震落一层子,他的《铡美案》连唱三天台下都能挤死人。他和我二爸亲兄弟两个饰演郭子仪夫妇被村里传为佳话。我彩莲姑乃是正宗的大青衣,上过电视,录过影像,十里八乡遐迩闻名。我的两个堂姐,一个唱了小生,一个唱了小旦,风流倜傥地对唱过姐弟夫妻的《华亭相会》,被我的母亲赞叹了又赞叹,恨不得抱着她俩每人亲上几口。我从小就坠入这样的世家,我不想找秦腔,秦腔也会来找我。
    从内心深处考量,我其实有多么想峨冠博带地粉墨登场,美美地在舞台上风流几回。我的秦腔梦,都让我那满脑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母亲生生搅黄了。我不怨我的母亲,她是被穷蹂躏怕了,太想恶狠狠地供出一个出人头地的状元改写李家在村子历史上青黄的可怜。贫穷将我的秦腔梦挤掉在了学而优则仕的高坡上。我的人生,暂时离开了舞台,离开了冠带,离开了蟒袍。我走上了一条舞文弄墨的不归之路。
    用“人还在,心不死”来形容我之后的日子简直是毫厘不爽。什么时候电视里开始有了“秦之声”,我不记得了。但是它的“药效”却忽如一夜春风来,一刹那就吹绿了我冬眠既久的秦腔梦。每到秦之声的档期,家里的电视就被我蛮横地霸占了,要看狮子王的小丫头片子怎么哭闹都无济于事。我品着酽茶,斜靠在沙发上,摇头晃脑地砸吧着李发牢的《赶驾》,肖玉玲的《探窑》,马友仙的《断桥》,心里的美味,像江波一样地荡漾着。
    我庆幸我没有走得太远,如果我的专业是理工类,我可能就永远撇下了我的秦腔梦而万劫不复。所幸我从事了文字工作,她间接地和我暗恋的秦腔扯上了非常暧昧的关系。我的秦腔,就像我温软和煦的小情人,她心有灵犀地站在我视力所及的范围内着急地等着我的归去。因为身在媒体,我便有了便捷去接触西北顶级的秦腔人物。我采访过肖玉玲、全巧民、马友仙、李继祖、贠宗汉、陈妙华等老一辈大牌艺术家。我在他们的艺术世界里边深味着秦腔的湛蓝,也被秦腔骨髓里边的狐媚悠远地迷惑着。这些艺术家最终都和我成为了忘年之交,有些甚至想收我为义子。我用我隐隐绽露着古意的文字轻轻地触摸着秦腔的内质。感谢那些淡然天成、铅华洗尽的文字,不经意地留在了社会,却惊起一滩鸥鹭地赢得了这个圈里不少人的惊叹和尊重。不知不觉间,在很多秦腔的场合,我被汗颜地介绍为戏剧评论家。我和秦腔再一次亲密握手,情意缱绻。
    圈里圈外的人都知道我爱秦腔、懂秦腔,但如果永远只是局限于纸上谈兵的层面,似乎也有假李逵之嫌。要不要开口唱戏?我煎熬了些许时日。其实我的心里有多么地喜欢唱戏,它像魔鬼一样尾随了我半生。然而隔行如隔山,我的秦腔只是鲜活在我的笔下,真要闪上台来,我可能就是幼稚园最可笑的蒙童。原来我用文字换来的别人对我的仰视和尊重一霎时都会坍塌。这个巍峨的风险,我心里明镜一样。
    真正催生我开口唱戏的,是我认识了新生代中青年演员赵阳武、王新仓、雷涛、王战毅、张宁、茹曼、康亚婵、韩利霞等。因为年相若,便有近距离台上的感染和台下的厮混。老实说,心里那个欲望经常像小兔子一样在我胸怀里不得消停,每次我都咽口唾液遏住自己说,忍一把!量变到一定程度,必然会激起质变。所有的不甘心都在发酵着一个质变。我终于不想忍了,艰难地说服了自己的虚荣,从零开始,开口学戏了。虽然认识的名家朋友为数不少,但美妙悦耳的声音要从自己口腔里莲花一样吐出,却并非易事。我在痛苦中摸索,也在摸索中痛苦。有人开始给我说,你好生写你的文章,让我们敬仰你吧。还有一次我在车上唱戏,张宁说,求求你,别唱了,再唱我跳车呀!虽然是弱弱的一句玩笑,却辛辣地鞭笞到了我的自尊。谁念西风独自凉?我体会到了无言的痛,艰涩的疼。更严重的一次,我不知深浅地跨上了环城公园的一个戏摊子。唱到半截,板胡师傅停下来。他是一个黑脸的长者,戴着一副泛滥着农民味道的茶色石头镜。他的板胡拉得算不上好,便是这样一个无名的末流公园琴师,却可以从石头镜后边甩给我最冰凉最狠毒的话语。他乜斜着我说,你是才学的吧,吃棒子撞弦地我没办法拉了。我像一只破船被搁置在台子上,台下是黑压压一层套一层的看客。我当时的难堪蓬蒿一样疯长到一丈,恨不得有个地缝遁迹了去。我全然不晓自己是怎样红着脸走下场的,只觉得天地间到处赫然书写着两个字:耻辱!一个书生的斯文被野蛮地揪扯下来,踩在地下,一万次地践踏着。
    一度时间,我再也不敢开口唱戏,甚至提到唱戏两个字都会全身战栗。初学时殷红的尴尬足以让人汗颜到无地自容,真有一种沉吟往事立残阳的况味。我有时惨淡地嘲笑自己,这是你的圈子吗?何以要误入藕花深处?冷静之后,直面自己,我不是真的笨拙,而是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好在我有这么多的名家老师,你一句,他一句,带听不带听地学了不少。只要你虚怀,只要你勤奋,提升是必然的事情。一年的工夫,我渐渐掌握了发声的窍门。打开口腔,配合用气,我的声音有时候也可以清亮到响遏行云,令无边落木萧萧下了。
    秦腔是一种绿色鸦片,也像打高尔夫一样高雅着让你上瘾。它会控制你于无形,如果你有万端愁绪,你唱秦腔,只需10分钟,管让你烦恼遁迹,忧愁云散。我唱秦腔和那些专业演员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唱戏是他们谋生的手段,多少就有任务和使命的成分。而我非常单纯的只想收获一份简单的快乐。无生计之忧,无使命之累,无名利之挂碍。这一味幸福的鸦片,除了将快乐逍遥仗义地赐给了我,也将我的生活秩序不由分说地打乱。每到双休日,灵魂里那个妖孽便在作祟。我一刻也在家待不住了,那种感觉很可能就是大烟瘾犯了的症状。我开着车,游荡在城乡的角落,寻觅秦腔自乐班的摊子。两年过去了,由南郊到北郊,从东郊而西郊,所有自乐班都让我唱了个遍。我才知道,像我一样的戏疯子是成批量的。我和他们的区别仅在于,我是开着车,他们是骑着各种电动车或者摩托车。秦腔像一块又一块硕大的磁场,将秦腔人一堆一堆地吸附了去。我有时候笑自己,你这是干什么?笑过之后答曰:我快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关别人鸟事?
    随着时日的推移,会的唱段越来越多,找到的自乐班摊子越来越多,认识的戏友越来越多。戏唱得渐入佳境,圈子里也渐渐混得脸熟了。去年在不经意间,居然还参加了三次秦腔大赛。一次是雁塔区文化馆举办的百姓大舞台,一次是刘芳的秦腔手机大赛,一次是大戏剧舞台组织的网络秦腔大赛。不想参加什么大赛,不想出名,只想寻找一下登台的感觉。才发现,我居然还是人来疯,场面越大,不是越紧张,而是越来劲。每次登上大舞台,都会超常发挥。有一次唱完《诸葛亮撑船》,不只观众,乐队里居然都有人喊起好来。这个时候,心里的滋味,如吮蜂蜜。
    呵呵,一个舞文弄墨的人,居然稀里糊涂地登台唱戏了。这个粉红的荒唐,却恣肆地快意着我的人生。动能闪上舞台,走动在人物里。静能指点风雅,徜徉在文字里。我唱戏大有出世游玩之意境,同往者知我乐,他们真还不知我之乐其乐。哦,秦腔,纠缠我半生的情缘!

文/老腔

侯斌生于1929年2月6日,1949年8月参加革命。1950年在西北青年干部学校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毕业后分配到商南城关区任团工委书记,195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3年至1955年任共青团商南县委员会副书记、组织部长、书记。1955年至19...
文·图/艾绳根艾绳根,1933年生于陕西省榆林市镇川堡。曾在镇川小学、中学和米脂县中学读书。1947年参加革命,195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在陕甘宁晋绥边区绥德分区警备2旅、西北独立1师、军委坦克3师、坦克学校任文化教员、参谋、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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